不文青的繆思

【Where are the WOLVES】

Red

    從一個悶熱難耐的夜晚開始說起。

    被熱醒時，放在枕頭旁的時鐘顯示「03:33」，窗外的天色依舊漆黑，我看著不知何時罷工的電扇，反覆關掉開啟兩次，房間燈也打不開，看來停電了──而且對街公寓幾戶刺眼的燈光來看，顯然只有我們這棟小公寓斷電。

    雖然穿著背心和短褲仍然睡得一整背的汗，喉嚨如同火燒一般。廚房飲水機沒有加水，冰箱沒有能喝的東西，甚至開水龍頭也沒水……這種情況下實在很難再入睡，乾枯的感覺驅使我渴望著距離兩公里的24小時便利商店，飲料和冷氣太吸引人了……於是換了牛仔長褲和T-shirt，悄聲經過媽媽的房門，輕輕帶上大門。

    沿著大馬路兩旁皆是住宅公寓，路燈亮度讓我稍微安心，沒有任何人或流浪動物，連經過的車輛都沒有，唯有眼前格外明亮的便利商店。

    突然馬路遠方出現強烈的光線，勉強看到一輛深藍色的車慢慢駛近──在我旁邊停了下來，駕駛座車窗降下，路燈的照射下看見一雙褐色眼瞳和佈滿細紋的臉，是住我家隔壁的John Wilson，一名36歲的警探。

    「是什麼急事讓一個女孩子在凌晨跑出家門？」Wilson神情看不出什麼情緒，但從往後梳卻落下幾綹的黑髮、微腫的眼袋和冒出的鬍渣顯示他這段時間還沒好好休息過。

    「我口渴了，但家裡沒水。」我不自覺雙手拉了拉T恤下擺。「買個飲料就會回去。」

    Wilson帶著審視的目光，不過沒僵持太久。「你快去，我在外頭等你，再送你回去。」

    「不用麻──」我看了他瞥來的眼神便不得不改口：「您有想喝些什麼嗎？」

    Wilson捏了捏眼角，似乎想讓自己更有精神。「熱咖啡，不加糖，謝謝──Red。」

    便利商店只有一名看似高中生年紀的紅髮男店員，請他沖泡濃縮咖啡同時，我將牛奶開封放進微波爐，按下加熱紐沒幾秒突然整個環境變暗，在便利商店遇到停電還是第一次。

    「怎麼回事？」Wilson推開玻璃門進來，我正要跟他說停電的事，卻看到外頭閃過黑影。

    「Wilson先生，外面好像有什麼──」

    劇烈的爆炸聲侵入耳中，好像地面同時也震動一下，接著外頭深藍色車子的防盜鈴聲響起，穩住身體再往外看，大馬路對面的住宅已被大火包覆，地面有許多牆壁碎塊。

    「有沒有滅火器？」Wilson問男店員。

    「我去拿。」男店員快跑去儲藏室。

    「留在這，我再來找你。」

    我點點頭，Wilson立刻衝出去，同時拿起手機撥號。然後男店員拿著滅火器趕去幫忙，但火勢仍舊持續到消防隊來到後才逐漸撲滅。

    「5:13」顯示在手機螢幕，我用手掩住嘴努力讓呵欠不那麼明顯，在目睹離家不遠的爆炸事件而且還聽到傷亡的消息，任何懈怠的表現都會令人不愉快，但沒睡好所導致的生理反應很難消除，終於做筆錄的員警願意放我走──我實在擔憂我那模糊的說法是否真的對他們的調查有幫助？

    「Red，我送你回去。」Wilson看來也做完筆錄，他將掛在肩上的大衣穿上。「同時也得跟你母親解釋你從家中消失這段時間的事。」

    「那個男生呢？」我看向還在進行筆錄的男店員。

    「我們也會好好把他送回家，走吧！」

    坐在副駕駛座，車內播放著應該是我很年幼時才聽過的鄉村音樂，Wilson一路沒說話，我一向不知怎麼處理如何和人搭話的難題。

    「Red。」我看著Wilson，而他理所當然盯著前方的路。「抱歉讓你奔波了，但這次情況有些緊急。」

    「沒關係，希望能幫上忙。」我想了想，還是開口問：「最近案件很多嗎？」

    「每天都有案件，只是最近發生的事比較嚴重。」Wilson停了一下，接著繼續說：「你或許該多瞭解一些新聞，並且別再挑這種時候出門。」

    「好。」我點點頭，試著露出微笑。「謝謝。」

    突然外套口袋震動著，我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「媽媽」。我接通時沒聽到任何聲音，掛掉再回撥卻撥不出去。

    「快到了，我們直接跟她解釋。」Wilson隨即說道。

    電梯停在「5」，一打開就看到一名高瘦的棕髮男子，對方連忙看向我們的方向，一雙灰藍色眼睛停在我的視線，似乎欲言又止。

    「Bill，怎麼了？」Wilson開口才吸引走那雙眼的目光。

    「Red家好像有狀況，我剛才報警了。」Bill雙手抱著手肘，邊說又邊看向我。

    我立刻越過Wilson和Bill跑到家門前，首先見到門口地毯的一攤血，我進入未關上的大門，又看到更多血佈滿地面，一路延伸到媽媽的房間──

    「等等！」Wilson從後抓住我的雙臂，不讓我衝過去。

    「我要找我媽──」我使力想甩開Wilson的手卻無法。

    「Red別慌！你媽媽不在這！」跟著進來的Bill一說，我和Wilson都疑惑的看向他。

    「其實你家大門是我聯絡管理員打開的，因為我看到門口的血，怎麼按門鈴都沒回應……」Bill試著斟酌怎麼說比較能讓我接受。「我想確保你們的安全，所以每個房間都看過，不過都沒人……然後在等警察來時，就在電梯那遇到你們了。」

    「Red，剛才你母親有打給你，你再打一次。」Wilson很鎮定地指示。

    我撥出後就在家中聽到鈴聲，然後循聲看到掉在血泊中的桃紅色手機……

Wilson

6:12  D公寓501號房

    最近連續三起的爆炸與兇殺案件令整個局裡處在緊繃的狀態，其他市鎮分局顯然也不好過，許多為找題材發愁的媒體興奮地湧入這本來默默無名的社區，更加破壞原有的一絲寧靜。

    在毫無斬獲的情況下還是得回去洗個澡、睡個覺，讓已經發脹的腦袋好好整理一番，卻沒想到會遇到在街上閒晃的鄰居小孩──我還以為Reddy Woolf是個內向安分、無法捅什麼事的孩子──不過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，甚至有些天真，竟然為了喝飲料而在凌晨隻身外出？

    但現在這狀況我反而不好指責她什麼，必須趕緊釐清並找到Ann Woolf──53歲，包裝工廠的女工，Red的母親。

    「Wilson，這可算在你的眼皮下出事啦？」Olive Fores雙手叉在腰間，一雙翠綠的眼瞳透過無框鏡片冷冷注視我。雖然她是擁有捲曲金髮的美人，但若這麼跟她說，她極有可能會以為你把她當成花瓶而朝你開槍。

    我只能說：「我們該放心思在找出有用的線索。」

    從血跡散佈的範圍來看，這一端廚房到另一端臥室的地板、牆壁、水槽、桌椅……多少都有沾上血，若不是行兇範圍遍及整個屋子，就是兇手想掩飾真正的作案位置。

    有血跡落在客廳一旁的書架，這一層放著系列兒童讀本，從書封編號看來並沒有很齊全，其中還混入一本風格不同的硬皮書，褐色書封被血跡染上看不清楚標題，拿下來看是本關於維吉尼亞‧吳爾芙的人物傳記──坦白說女性主義和意識流文學從來不在我能理解的範圍內……一張紙被對褶夾在書頁裡，是份未簽字的離婚協議書。

    Ann Woolf房間也佈滿大量的血，但房間內沒有窗戶，只能從門進入裡面，出來斜對面就是Red的房間，是這家中少數沒有血跡的地方。他們臥室之間隔條走道，走道盡頭有個上鎖的窗戶，看過去是隔壁的公寓，下方的小巷堆滿了一樓餐廳的垃圾。

    「Wilson，公寓大門和電梯的監視影像調出來了，凌晨0點到5點半都沒有任何人進出的記錄。」一名警員跟我說，並將裝入袋中的桃紅色手機遞給我。「另外跟電信公司確認過，這確實是Ann Woolf的手機。」

    這是一支舊式手機，對於現在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機的時代來看顯得格外特別，按著手機鍵發現沒有鎖住，按開通話記錄不意外最先看到幾通「Reddy」的名字，然後出現一名「Mark」，是昨天的通話。

    走出501房，看到Red在503房門口和Bill說話，若沒記錯他們就讀同一所大學，都即將要升三年級，不過Red是生物學系，Bill是心理學系。

    「Red，借一步說話。」

    「Bill謝謝──」Red趕緊中斷對話，朝我走來；而Bill禮貌性朝我點了點頭，然後Fores找上他談話。

    「我想問，你和Ann最近一次和Woolf先生見面或聯繫是什麼時候？」Red的父母分居滿長一段時間了。

    「我……不清楚，兩個月前有在法院見面，之後──我是沒有跟Mark通過電話，媽媽也不會特別告訴我。」Red看來還不願意提起父親的事。

    「你凌晨出門時是走外面的逃生梯吧？」

    「對……因為我不想被管理員的嘮叨。」Red雙手環抱手臂，貼住臉龐的深褐色長髮襯出她的蒼白，黯淡的褐眼總是盯著地上，這讓我想到Sandy鬧彆扭時努力不理我的模樣……接著她看向我並說：「Wilson先生是否會去找Mark？能否帶我一起去？」

    「你想去看看他？」

    「不……我是想，媽媽會不會在他那？」

    「如果是這樣，你去反而不安全。」我看了看501房門口，再轉回看向Red。「一有Ann的消息我們會立刻聯絡你，只是目前警方還在作業，你可能先去──你阿姨那裡？她家似乎就在鄰鎮是嗎？」

    「那媽媽的事就麻煩Wilson先生了，我先去……阿姨家。」

    「你安頓好就傳個訊息給我──我的號碼。」我將名片給Red，Red點點頭，轉身走進電梯。

7:06  Woolf宅邸

    我和Fores以及一些警力停車在Woolf宅邸，示意一些人去後院待命，我和Fores去按門鈴。這曾是一家三口的住處，但現在應只有Mark Woolf一人。

    「希望這傢伙能放聰明點。」Fores微笑說著，一手伸進外套內握緊槍柄。

    在鈴聲響完又經過一分鐘仍無人回應，我去查看其他門窗都是被鎖死的，在鎖匠開了門後輕聲走進，充斥著難聞的瓦斯味和血腥味，走進大廳就看到和Ann Woolf家相似的場景──只是大片血跡中多了一隻左手臂。

    「看來晚了一步是吧？」Fores忿忿地收起了手槍。

    檢查了廚房和其他房間都沒有人，其他警員關掉了外洩的瓦斯並打開窗戶來通風。這裡的血跡都已經乾了許久，可能比Ann Woolf家更早遭遇事故。撥打Mark Woolf的手機是直接轉語音信箱。

    在地面血泊中的手臂看起來屬於成年男性，手指呈現扭曲掙扎的樣子。地上散落很多物品，和Ann Woolf家同一系列的兒童讀本也出現於此，一本攤開且正面朝上的書，寫著關於「大衛」的孩子和姨婆來拜訪律師友人，並認識烏利亞‧希普的段落……《大衛‧科波菲爾》對於注意力很難集中的孩子恐怕太囉嗦了。

    「嘿！我找到了有趣的東西。」Fores將一張酒紅色小卡遞給我，上面印著「王國」，並且散發出嗆鼻的香水味，翻過面則看到潦草字跡寫著「Princess」。

    「是市中心的地下樂園之一？」將小卡還給Fores，查看手機尚未收到任何訊息。

    「如果要追查Mark Woolf可作為參考選項。」Fores促狹地看向我說：「以現在的立場來看，你或許比較適合負責這部分，畢竟是自由的單身漢。」

    「或許獵犬比我們更有用處。」頓時想起Sharon牽著Sandy離去的畫面，為了不繼續被Fores戳痛處，我撥了手機往門口走去。

    在對方還未接起時，爆炸的巨響覆蓋所有聲音，我背後被撞擊而往前撲飛出去，然後感受到肌肉撕裂的疼痛……

Bill

    看看手錶已經7:37，被叫去警局做筆錄花了不少時間，顯然他們很難相信一個人在每天早晨五點起床，就只為跑步和吃早餐。好不容易搭計程車趕回來，在便利商店下車時沒看到約好的人──啊，我看到了，在便利商店裡面，還刻意戴著白色鴨舌帽遮臉──呵！很有當超商搶匪的潛力。

    「Red。」

    「你終於來了。」Red將帽沿往上推了些，讓褐眼露出來。

    「你不會在便利商店晃了一個半小時吧？」

    「我看了最近的新聞。」Red搖搖手中的白色手機，「也去那裡外邊稍微看了一下，目前沒人──我們快過去。」

    Red所指的「那裡」是便利商店斜對面，已拉上封鎖條的房子殘骸，是昨晚爆炸事件的產物，剛才在警局時也有聽聞警員們在調查這事件。

    「你做筆錄時有提到你看到的東西嗎？」我們進入房子內，試圖尋找可以證明Red所言屬實的「證據」──顯然非常艱難。

    「當然沒有。」Red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焦黑的鐵板，在確定下面沒有任何東西時才放下。「除非他們親眼看到，不然只會把我當瘋子。」

    「你就認為一個心理系的人會相信你？」我笑著打趣她。

    「至少你可以檢驗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瘋了。」Red瞪了我一眼，然後繼續尋找的工作。

    「站在心理學角度，會說你因為母親的事過於衝擊，且亟欲找出兇手的心理暗示下，將從小聽著母親講述的童話中的大灰狼幻想成實體的存在。」

    「抱歉我母親從不跟我講床邊故事，我所知悉的童話都是自己閱讀來的。」Red皺著眉踢開發臭的布團。「那Bill版的詮釋呢？」

    「我們需要看看道路監視器。」我一說完，Red停下搜尋的動作並看向我。「因此要聯繫Wilson。」

    Red拿起手機一看便驚訝地說：「他有打給我，但我沒注意到──」

    踩破瓦片的聲響嚇到了Red，她立刻移動往另一邊，我們躲在一道牆後面，然後看到一個黑色鴨舌帽遮住臉，穿著灰色T恤和黑色長褲的人，在屋裡翻找起來。

    『我們是該抓住他還是跟著他？』Red用手機打字給我看。

    『如果沒被發現就先跟蹤。』我用手機回覆給Red，見她點了點頭。

    那人越靠過來，我和Red移往後門的方向──突然鈴聲響起，對方接起了手機，使Red鬆了口氣，顯然她以為是自己的手機響了，但其實她的手機總是不開鈴聲的。

    「見鬼了什麼都沒有……」那人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的紅髮。「……好，晚點見。」

    那人掛掉手機後念了幾句不好聽的話，發洩似的邊走邊踹開地上擋路的東西。我和Red小心跟上，到了外面便保持五到十公尺的距離跟著那人。

    「我想起來了，他是昨晚跟我和Wilson一起目擊爆炸的便利商店店員。」Red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人──暫且稱他「店員」好了──同時在我旁邊小聲說著。

    「你要先打給Wilson嗎？」

    「現下這個人是比較要緊的……Wilson先生那邊如果有媽媽的消息，他會通知我的。」

    「至少你得到了他的號碼，也是個好的開始。」

    「我媽媽下落不明，這時別再拿這事消遣我可以嗎？」

    「好──他往地鐵站了，快跟上。」

    爆炸的住宅，Red母親的失蹤，以及可能出現在都市的「大灰狼」──完全沒有任何關聯性可言，只是這些事件發生的時間與地點相近，Red剛好參與其中──不知能否挖出什麼有趣的故事？

    「他會不會是發現我們跟蹤他？」Red和我正坐在快餐店，而「店員」在隔了二張桌子後的位子，正一邊吃著漢堡，一邊滑著手機。

    「我們好像還沒一起在快餐店吃過早餐。」我將漢堡的包裝紙對摺到最小，放在餐盤裡。「需要加點薯條嗎？」

    「不了。」Red無奈地看了我一眼，繼續緩慢吃著漢堡。

    我起身往「店員」的方向走去，Red感到意外卻又好奇地看我想做什麼，我經過了「店員」的位子到櫃台，帶了一盤薯條回來。

    「你只是去點餐啊？」Red有些失望的語氣。

    「順便瞧一下那小子在看什麼。」我將自己的手機放到Red面前，點開一張照片，在我經過「店員」身邊時，偷拍下他的手機畫面。

    照片內呈現「店員」的手機畫面正播放新聞，內容是四天前的爆炸事件，看來他也在關注這部分，但不知他到爆炸事發地點是要尋找什麼？

    Red看完照片還沒發表什麼想法，就拿出她口袋的手機接聽。「請問是──嗯，您好──我在親戚家──是嗎……爆炸？」

    Red看向我，一臉困惑。「那請問Wilson先生──什麼？方便請問是在市立醫院嗎？瞭解──謝謝，我會保持聯繫。掰。」

    「警方去我老家──沒找到Mark和我媽，但發生小型爆炸意外。」Red放下手機，雙手焦慮地交握。

    「Wilson住院了？」

    「嗯，他在那爆炸現場，但傷勢不嚴重。」Red喝了一大口冰紅茶，試著緩和情緒。「但麻煩的是警方想掌握我的行蹤，他們中午前會去阿姨家找我。」

    「如果來不及你就先走，我盯著他。」我示意著「店員」的方向，看到Red露出難為情的模樣。

    剛好「店員」起身要離開，我們也沒說什麼繼續跟著。

時間持續推進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