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文青的繆思

夢啟

Chapter 2 挖掘/隱藏

如同自己肉體的模樣映照在鏡子中一般，肉體的內心和行為也會在夢中被映照出來。── Dr. Joshua Jeong

    在我跟著羅比跳下車時，立刻產生想鑽回車上的衝動，所停靠的不是什麼車站，而是一座巨大的歐式古堡──如果不是夜幕來臨，僅有不時會被遮蔽的月光虛弱的照明，或許我還會覺得浪漫……此時怎麼看都像戒備森嚴的大型監獄。

    我退了幾步，感覺吸進的空氣不斷降溫，我用力扭頭看向羅比，有很多話一時不知從何開口，一股難以壓抑的莫名怒意如同毒氣開始填充我的胸腔──

    「別怕。」羅比沉穩的聲音有一種安撫的效果，他頓一下，伸出右手輕放在我左肩。「我會跟你一起。」

    溫暖從羅比的手心傳到肩頭，原本肺部有些喘不過氣的窒息感瞬間消退，平復了一下呼吸，試圖讓僵硬的臉擠出微笑，努力從舌尖推出一句說：「我知道了。」

    比我想像還容易太多的進入城堡內，完全沒有除了我和羅比的其他人，走在陰暗的走廊，用盡全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。不想承認自己對這裡的強烈熟悉感，即使還想不起任何東西，但似乎本能上就可預知些什麼，但我極力迴避去知道。

    羅比在說完「我會跟你一起」之後就沒再開口，其實我發覺到不用開口，他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麼，但我卻無法看出他的心思，這種無法隱藏的感覺超級糟糕，也為立場的不對等想大喊「不公平！」

   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使我停下腳步，接著是斷斷續續的對話聲，循著聲源看到前方轉角有虛掩的門，裡面光線昏黃，從聲音可知是一對男女的爭吵，但我沒聽清楚內容──因為我根本不想知道！

    我拔腿跑往另一條走道，想離那爭吵聲越遠越好，被甩在身後的羅比喊著我名字的聲音一直在不遠處，並可以感受到聲線急促的顫動。

    「雨果──停下！」羅比的聲音變成巨石砸向我的心臟，我頓時停下，但還是阻止不了衝力多滑出幾步──週遭地板和牆壁眨眼碎裂分開，顯現出一個渾沌的空間，同時我失去立足點而下墬。

    這不是我第一次在夢中墜落，但我還是感到血液的凝結，我不是會尖叫的人，這次也不例外，而我知道接下來就會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，週遭會是像眼前天空一般漆黑──

    一雙比我的頭大五倍的利爪精準地扣住我的腰背與雙腿，沒有把我身體絞斷，而是掌握力度且牢固地抓著。往上可見巨大的金色翅膀一揮動，便朝上飛去，我將頭轉到極限想看清這龐然大物，看到銳利的金喙，銜接著雪白的老鷹頭部，綴著圓睜的翠綠瞳孔。

    然後視線浸入了黑暗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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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瑞妮消失的第三個禮拜三天又20小時。

    賽門再次產生想讓自己消失的念頭──他竟然跟丟了！儘管街道和地鐵人潮真的多到令人抓狂，但這仍不足以安慰他親手弄丟一條可能線索的事實。

    這段期間賽門想盡各種可能去尋找瑞妮，找出她小學到大學所有同學師長的名單，一一致電或拜訪，但他很清楚瑞妮沒有什麼長期保持聯繫的朋友。沒有打工的時間就到處遛達試試能否碰到瑞妮，傳網路訊息給各區旅舍請他們留意棕髮褐眼的女遊客。他甚至每隔幾天就去各家醫院和殯儀館，查看是否有身分不明的女性遺體。

    「有時沒消息也算是好消息。」唐在電話另一端有些遲疑的說。

    賽門不知該回應什麼，平常和死黨互相吐嘲的習慣都憑空消失，現在他坐在河濱公園的長椅上，望著流動的河水。

   唐也沉默了一會，接著小心翼翼地說：「晚上出來一趟？」

   「去哪？」賽門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會很不耐煩。

   「去一些──你認為你姐不會去的地方……」

   「唐。」

   「我沒有要影射什麼，只是若你認為可能的方法都試過仍不行時──那不就該試試『不可能』的部分嗎？」

    賽門有些氣塞，但心裡無法克制地傾向唐的想法，最後顯得有些洩氣地問：「九點？」

    「OK。」

    「掰。」賽門這次忍到沒直接掛電話。

    「每家就只瞧幾眼確定沒有就撤。」唐瞇著黑眼珠看了看滿滿人潮的舞池，搔搔自己刺蝟般的短髮，僅別一邊的銀色耳扣有些刺眼。「或是我們可以直接問看門的。」

    賽門點點頭，已經作罷消除自己臭臉的努力。

    第一次如此希望不要找到瑞妮──不要在這樣的地方。

    當賽門和唐第五次碰了一鼻子灰走出來，心裡覺得根本是一連串鬧劇，現在應該要摔進自己的床鋪，好好補回這幾天熬夜在網路搜尋尋人消息的疲憊。

    然後他就看到前天跟丟的那女生，仍舊是墨鏡配鴨舌帽。

   「嘿！賽門──」在唐呼叫的時候，賽門已經衝去抓住那女生的手腕，他還未講出一句就被狠狠揍了一拳──出自那女生未被抓住的右手，無名指上的戒環在賽門臉頰上刮出一條血痕。

    賽門扯下對方的墨鏡，接著卻被一雙鮮紅的虹膜給驚嚇到，立刻放開對方並後退。紅瞳的女生從賽門手上搶回墨鏡，戴上並轉身跑走。

    賽門覺得那紅眼的女生外型其實沒有那麼像瑞妮，而如此失控的表現也不像自己。

    似乎有什麼牢不可摧的部分逐漸走向崩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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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我睜開眼睛，發現天空不再灰暗，異常瑰麗如同海水的清藍──不對，那根本就是倒過來的海水！它還有波動！

    「有哪裡不舒服嗎？」一片金黃映入眼中，伴隨一雙乾淨的碧瞳。顯然我枕在對方的膝上，所以看到倒過來的臉。

    「羅比？」有些不確定地說出這個名字。

    「哇！你終於記住我的名字啦！」形成彎月的綠眼，擁有嬰孩般的純粹。

    「也只有名字而已。」我坐起身，有些心虛而不去看羅比。

    「這已經可以記入『雨果的夢史』了。」羅比打趣說道。

    「希望世世代代都能瞻仰我終於記得一個夢中角色名字的偉大事蹟。」我忍不住揶揄回去，羅比只是笑著沒再說什麼。

    「這裡……是我們的目的地嗎？」盯著頭頂上流動的「天海」，而週遭是一望無際的草原。

    「其中一站。」羅比說完將手圈在嘴中吹了聲口哨，「我想我們需要使用交通工具。」

    遠處出現一白一紅，過沒幾秒就清楚看到白馬與紅馬朝我們奔馳而來，在離我們幾步的距離停下蹄子。

    「是不是在夢中只要想就能學會？」我看著鬃毛飄逸的馬匹而躊躇地問。「我印象中從未親眼見過馬，更別說騎馬了。」

    「試試看就知道囉！」羅比說完就翻上白馬的背，非常輕而易舉。

    「不公平──」我感到焦躁地搓著雙手。「你至少教我一下吧？」

    「那就是──去做就對了！」羅比露出整齊的白牙，雙腳一夾馬腹便向前奔馳去。

    「等等！」我看看留下的紅馬，發現配有馬鞍，於是試圖友好的拍拍紅馬的頸子，趕緊抓著馬鞍爬上馬背，稍微動動韁繩，輕踢一下，紅馬也跟著成為白點的同伴跑去。

    我曾經夢見自己騎腳踏車和開車，雖然遲至十年、二十年後才真正學會，但這或許算是「美夢成真」的例子。如果夢能夠成真，我衷心希望不論是現下奔馳的暢快與自由，或是身邊有一個能瞭解我的人──都能夠實現於夢境之外的世界。

    「雨果你看！」羅比的呼喚拉回我的思緒，赫然發現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勝過尼加拉的超大瀑布，是從上方的海天空落下，形成跟草原一樣難見盡頭的大湖，許多或大或小的彩虹成為瀑布的華麗裝飾。

    「我們要溯游而上嗎？」驚嘆完眼前的景象，我有點抖音地詢問羅比。

    「我們要穿過去。」羅比直指前方瀑布的落點。

    「喔──就這樣？」對於「穿過去會看見什麼」我不敢多想。

    「在穿過去之前，我們要許下約定。」羅比看著我並微笑。

    「什麼約定？」

    「能夠遵守到底的約定。」羅比說完就策馬向前衝，只來得及聽完他最後說：「我在另一邊等你。」

    「喂！又來這招！」我想追上去，但還沒想好要立下什麼約定，只能眼睜睜看羅比進入瀑布消失蹤影。

    要約定什麼！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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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塵粒飄飛在黃昏的光線當中，從百葉窗橫跨收拾乾淨的書桌，書桌一旁緊貼著床頭，床腳接著衣櫥，到門口之間立著可照見全身的鏡子，鏡中有個瘦長的人，雜亂蓋到眼睛的棕髮，冒出的鬍渣遍滿臉的下半，一條傷痕劃過左頰，呈現暗紅。

    賽門撥開過長的瀏海，露出他的雙眼，褐色瞳孔因著光線有些偏紅，和瑞妮一模一樣的眼睛，而此刻看起來暗淡無光。

    房外傳來吵鬧聲，賽門彷若未聞，仍舊盯著鏡中的自己，直到光源完全抽離房間陷入黑暗後，他才開門出去。

    客廳有翻倒的椅子和破裂的碗盤，一個年邁矮小的棕髮婦人默默掃地，似乎沒發覺賽門的出現。賽門一邊盯著婦人一邊往大門走，並沒有特別放輕腳步或任何躲避，直到他出去關上門，婦人都專注於掃地而沒有其他反應。

    賽門來到了和瑞妮一起就讀過的小學，夜晚的校園十分死寂幽暗，僅有高掛的圓月成為照明。

    他走到瑞妮很喜歡的約四公尺高的石頭大象溜滑梯，在溜滑梯的滑道坐了下來，讓上半身躺在滑道上，盯著眼前隱約可見的樹木、教室和天上的月亮。

    據說有些雙胞胎會有心靈感應，賽門之前對此並沒太大感想，現在卻非常渴求這份能力。賽門一直覺得他和瑞妮就像銅板一體兩面，瑞妮需要保護，他就成為去保護的人；瑞妮容易感傷，他就必定要絕對理智，他不介意總是被瑞妮依賴，因為他也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……

    因此他更不允許這「平衡」被破壞。

    「你這麼想找到她？」細柔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，賽門直起身看見棕髮紅眼的女生──就是不久前狠狠揍他一拳的那位，這次她沒有戴帽子和墨鏡故作神秘，任由血紅的瞳眸在月光下懾人心魂。

    「妳能幫我？」賽門站起拍拍背部，走向女生面前，平靜地凝視她。

    「看來你一點都不感到意外。」紅瞳女生皮笑肉不笑。

    「已經過了意外的階段了。」賽門回以冷笑，月光照射到他的左臉，原有的傷痕逐漸消退，變回平滑的皮膚。

     「既然這一切都是騙局，那還有什麼好意外呢？」

Chapter 2 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