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文青的繆思

夢啟

Chapter 4 分崩離析

人晝夜都在夢中生活著。── Dr. Joshua Jeong

    我自稱為「雨果」，因為我覺得在虛假的夢中並不需要展現真實，也可能只是我想不起我的名字──或是我不喜歡那名字，就如同對於不開心的記憶，就期盼永遠不要想起來。

    但是當羅比牽著我要走出山洞時，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與暈眩使我放開了原本緊握的手，而同時另一手被猛然抓住，以為是潛藏在洞中的怪物而以為死亡臨頭，卻發現是一個眼熟的棕髮男生，滿是鬍渣的面容更顯得憔悴瘦削，褐色眼瞳卻交錯各種喜怒哀樂──

    更糟的是我開始想起很多事情，如同約好一起噴發的火山群不可收拾──

    一個棕髮的小女孩抱著同樣棕髮，卻眼角帶著瘀青的棕髮女人，女孩哽咽的聲音說：「我要成為強壯的男生，不再讓任何人欺負你──」

    週遭三三兩兩的學生開心聊天和吃飯，唯獨棕髮女生不自覺地手攥著制服長裙走出教室──

    人多吵雜的街道上，小女孩一邊跑一邊哭叫：「媽媽──」

    穿著寬大黑夾克配牛仔褲的男孩坐在河邊，扯下戴在頭上的鴨舌帽和頭巾，顯露出的染紅的長髮──

    鮮紅的血滴在柏油地面，眼睛所見奔走的人車皆被變成紅色且逐漸模糊──

    「不！」我推開了那棕髮男生，雙手抱住彷彿要被撕裂的頭，眼淚無法制止地不斷溢出，那痛覺超乎我所能承受──

    「呼吸，雨果。」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握住我的肩膀，全身劇痛與抽蓄開始減緩，用力吸進一口山洞中已為數不多的氧氣，當中混雜了羅比身上的青草味。

    「是你帶走她？」棕髮男生平靜地問，不同於他緊握在腿邊的拳頭所展現的情緒。

    「我來履行約定。」羅比略帶安撫的語氣回答。

    「把她還給我們。」

    「決定在雨果。」肩上的重量消失，我看向羅比微笑中有些疲憊。

    感受到兩方的視線，頓時讓我有魚刺卡在喉嚨的感覺，好像有什麼我應該要知道的事，但可能自己又不想去面對，只能死盯著地上。不過尷尬的氣氛沒能維持一分鐘，羅比嘆了口氣，然後輕聲說：「這必須由你來處理，我無法干涉……我等你。」

    四周的黑暗被灰藍取代，轉眼已置身在都市街道，只剩我和棕髮男生──賽門，我想起來了──我從小開始在腦中塑造的另一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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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鞋底摩擦地面碎石的聲音迴盪在漆黑的山洞，唯一能見的光源來自於一隻火把，映照出金髮下堅毅的臉部線條和平靜無波的綠眸。越是前進，週遭空間越加擴展，空氣中濕氣越重，然後是逐漸明顯的水聲。

    當眼前豁然開朗，隱約看見一條匯集而成的地下水流，岩壁呈現潮濕。羅比走到水流處，屈身將手伸進水裡，似乎要打撈什麼東西。

    「你真是不知道『死心』怎麼寫。」細柔的女聲從背後傳來，羅比好似沒聽見一般，繼續原本打撈的動作，表情一副淡然。

    「她讓你徹底失望這麼多次，你還想把賭注押在她身上？」黑髮女子走到羅比身旁，見羅比沒抬頭看的打算，於是蹲下身，微瞇著血紅的眼瞳盯著他，接著微笑說：「你不會成功的，她是我們的人。」

    「不。」羅比堅定地望向女子的紅瞳。「她跟你完全不同，露西。」

    水波濺起，一柄銀亮的長劍被羅比從水中取出，露西立刻退開幾公尺遠，與緩緩起身的羅比對峙著。

    「很有趣。」露西勾勾嘴角，「這次你打算拿什麼來贖回她？」

    「她會回來。」

    「我還是能帶走她。」

    「那我還是會救她。」羅比一揮劍，整個洞窟震盪著裂成兩半並開始崩塌，露西則已不見蹤影，只餘下忿忿不平的聲音。

    「這次你還是改變不了的，走著瞧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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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「對不起。」我不自覺地開口。

    「我的存在從來是個錯誤。」賽門笑得戲謔且慘淡。

    一滴涼意擊打我的臉，然後開始接連不斷地落在頭頂、肩頸和全身，整個城市被雨水軍隊攻占。

    「還記得你很喜歡雨天嗎？」賽門突然岔開話題，但我沒什麼理由阻止他說下去。「下雨的聲音讓你感到平靜，彷彿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。」

    「但你最害怕的就是獨自一人，所以儘管與人之間荊棘遍布，你仍會忍不住抱有一絲絲的期待……總是活在矛盾的你，最後不得不創造出我。」

    雨水縱橫在賽門瘦削的臉龐，如同眼淚一般，但似乎真正想哭的人是我。

    「我成為你理想的模樣，成為你唯一的安慰，直到有一天你真正清醒而意識到──」

    「你仍是孤獨一人。」

    久違的酸楚在眼眶散播開來，雨勢已經大到看不清賽門的表情，但我仍試圖忍住。

    連對自己都不愛的人，怎麼可能創造出愛自己的存在？

    「但他愛我。」我瞬間找回說話的發條。「甚至改變了我。」

    賽門沉默了一會兒，緩緩問道：「你相信他嗎？」

    「當他在我身旁，我可以感受到陽光的溫暖。」似乎能感覺到嘴角浮出得笑意。「我不相信自己，但我相信他。」

    雨轉小了，高樓與街道如同接受洗禮一般，雖然濕透卻乾淨很多。

    「看來這次我們算是心意相通了。」賽門走近我面前，伸手胡亂揉揉我的頭髮，露出無奈卻不失喜悅的笑容，卻見賽門左頰浮現一條傷疤，然後他胸口的衣料被染紅、擴大──「你再也不需要我了。」

    我眼睜睜看著賽門踉蹌地跌坐地面，他心臟位置的孔洞彷彿也長在我身上，令我感到劇痛與窒息。

    「賽門！」一個白髮刺蝟頭的男生跑來扶助賽門，微皺眉頭卻沒多做什麼救護動作，然後轉頭看向我說：「你趕快去你該去的地方，不然就來不及了。」

    我看著賽門變得蒼白的面孔而有些猶豫，但白髮男生的話讓我想起羅比──他在等我！

    「對不起。」最後我仍只能說這句話，於是轉身跑離他們，心裡不斷呼喚羅比。

    隨著場景逐漸轉換，希望能帶我去到羅比那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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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沒有一望無際的草原，沒有在高空翻波的海天，我又站在古堡內走道上，前方虛掩的門扉持續傳出男女爭吵聲──我又回到最不想要回去的地方。

    「羅比你在哪──」脫力的感覺從腳底竄上，使我跪倒在地並開始渾身抽痛，就如同小時候母親總告訴我代表骨骼正在拉高的抽痛感，痛到眼角不斷擠出淚滴。

    粗鄙且不堪入耳的爭吵內容使我頭腦劇痛，努力摀住耳朵卻仍聽得一清二楚，很想大喊叫他們閉嘴，卻因著呼吸困難而無法發聲，我將全身縮起試圖減輕疼痛，卻逐漸被寒冷侵襲……

    結果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，不論是現實，還是我自己。

    「可憐的孩子，總是得不到幫助。」細柔的女聲穿入耳中，我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，看見一個黑髮紅瞳的女人居高臨下盯著我，帶著輕蔑的冷笑。

    「你以為殺掉賽門就會變得截然不同嗎？你只是親手摧毀了唯一的避風港。」女人的紅瞳溢滿憤怒，然後一手將我從地上拽起，看似瘦弱的手卻有可輕易擰斷脖子的力氣。

    「罷了，我就『好人做到底』。」紅瞳女人鬆開手，在我趕緊恢復呼吸時塞了把刀給我。「你想要脫離惡夢？那就親自去解決。」

    「什麼？」我不自覺顫抖，但手仍緊握刀柄。

    「都是因為你的懦弱無用才導致自己痛苦，如果你早點將腦袋想的實現出來，還需要編造幻想來欺騙自己嗎？」紅瞳女人冷哼一聲，將我推向門前。「你想要改變現況，就要付出行動。」

    看我仍然僵直著沒有動作，紅瞳女人的聲音轉為溫柔甜膩，卻令人不寒而慄。「傻孩子，這只是夢嘛──所以都不是真的──連在虛幻的世界都要隱藏自己的本心，不是很悲哀嗎？」

    我感覺到自己臉部神經有些微變化，然後紅瞳女人微笑著輕推我的背引導我進入門裡，而我已放棄抵抗。

    門內所見是破損老舊的客廳，地上滿是碗盤片碎，翻倒的桌椅，一個矮小男人背對我呆站著，並且沒發現我的闖入，繼續讓更多汙穢的言語從口中傳出。儘管沒看到面容，我卻已對這男人感到反胃噁心，連背影都醜陋地不堪入目。

    然後我意識到手中的刀，盯著男人背部的心臟位置，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傳遞到握著刀柄的指尖。

    這只是夢，所以都不是真的。我想到紅瞳女人的話，逐步靠近那男人。你不需要為此負責，還可以稍微吐吐怨氣。

    我舉起刀，不再猶豫──讓一切都結束──

    噴濺的血液染紅我的視線，但卻出自一個身著白杉的健壯胸膛，燦爛閃耀的金髮、刀刻的剛毅面容，以及碧綠乾淨的雙眸──皆被血紅玷汙。

    我完全無法反應，愣愣看著羅比一手摀住仍插著刀的胸口，一手握住我原本握刀的手，力道仍然是輕柔卻牢固──我們的手都是血。

    「不──對不起──為什麼你──對不起──」我好不容易找回語言能力卻說得支離破碎。

    「沒事，沒事的。」羅比試圖安撫我的情緒，但臉上已不斷冒出汗，以及努力壓抑的痛苦。

    我卻開始笑了，無法克制奔流亂竄的意識──我怎麼可能跟他一起？我這樣的人怎麼配得？「幸運」是從來不會出現在我生命的辭彙，我怎麼還不認命？我竟然妄想能改變或得到什麼？我竟敢──

    「雨果，冷靜，不是你想得那樣──」羅比握著我的手改為搖動我的肩膀，卻牽動傷口使他更疼痛。「一切早就改變了，在你願意相信我的那時起──」

    腦中許多記憶片段瞬間甦醒──我和羅比──在更早更久之前就認識──他背著我在沙漠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跡、在快餐店微笑看著我邊吃邊說話、在山路略遠的上方等待我氣喘吁吁地跟上、在我將自己鎖在房間時默默在外頭等待──

    我只會傷害羅比，辜負他，拖累他，甚至殺死他──就算再怎麼努力，我還是一直重蹈覆轍，無法變成天使般的人──

    「雨果──瑞妮！不要被露西騙，你很良善，和她完全不同──」羅比越說越快，或許是因為我越來越激動的笑聲。「你可以的，堅持──」

    爆炸聲覆蓋一切，從哪來的？不清楚……我只知道我好像飛了起來，又即將墬落──

    破碎聲、哭泣聲、尖叫聲、警笛聲、雨滴聲──

    痛──羅比──

    我……

Chapter 4 完